作者：涵影

近来总觉得女儿没有小时候漂亮了，昨天晚上，当我又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，我突然问父母：“我小时候和凌儿比，谁漂亮？”

父亲说：“小娃儿都漂亮。你小时候，我记得有一次我抱你去街上，在一个柜台前，有一个人不是也说‘这个娃儿真漂亮！’？”

父亲笑着继续说：“就是啊，你小时候和凌子一样脾气不好，动不动就躺在地上撒赖。记得你一岁的时候我回家，临走的时候，你追我好远不让我走，我就把身上的钢卷尺给了你。可是再过一年我回家，你对我就生疏了，以后就不喊我了……”

我没有想到父亲会记得这么清楚，我的心里开始发酸；父亲依然笑着，我控制住不让自己去想过去的往事，然而清早起来，在我穿衣、叠被、刷牙、洗脸的一连串琐碎的动作中，我记忆的潮水开始汨汨往外流，流到洗脸水中，我用毛巾蒙住了双眼……

那一年，14岁的我和11岁的弟弟告别了家乡，来到了贵州和父亲团聚。虽然十几年来父母都是两地分居，但我们对父亲并未疏离，一开始依然表现出对父亲的亲切感。然而相处不久，我们就发现父亲的情感冷漠、孤独和怪异的性格，慢慢地，我们和父亲的交流越来越少。后来，奶奶也来住了半年，父亲会因为我们和奶奶“讲一天的话比跟他讲一年的话还多”而生气，把弟弟参加全国第一次少代会的纪念品都扔到房子外面，把我们的书放到水池里用水冲；父亲患有严重的神经衰弱，弟弟和他睡一间房，他因为弟弟夜里翻身而影响了他睡觉，责令弟弟到同学家睡觉，而好强的弟弟是决不会因为这种事求助同学的，我让弟弟睡在我房间的桌子上，弟弟说父亲没让他在家睡，可怜的弟弟到了晚上就去我们学校找没有锁门的教室，在别人的课桌上度过一个晚上。我也因为这件事和父亲吵翻了，几天不愿回家。

两年以后，母亲也从家乡来了。母亲的到来给了我和弟弟生活上的温暖和无微不至的照顾，但她并没有能力改变父亲，父亲怪异的性格同样让母亲感到畏惧，她不知道也不会用温情去关心父亲。相反，我们和母亲的亲密使父亲更加忌妒，更加古怪。父亲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和我们照面，乘我们不在的时候他才从房间出来，我们喊他吃饭，他也不理，我们吃完后进了我们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后，他才出来吃饭；家里象地狱一样，我们不敢大声说话，总是压低着声音；弟弟后来得了肝炎，为了身体，弟弟说吃饭要细嚼慢咽，父亲看不惯，凡是他看不惯的，他都在家里门上贴上条子，要弟弟出去，不要在家住……
．．．．．．

后来我考上了大学，终于离开了家，然而弟弟却还要在家再呆两年才能考大学。那个时候我所有的担心都在弟弟身上，甚至弟弟手拂着肝的部位轻轻地走路，我都感到心疼和心酸。两年后，弟弟终于也考上了大学，为了能离开家，在学校成绩第一名的弟弟志愿填得很低，甚至把委培、中专等学校都填上了，令学校老师们感到非常遗憾。然而弟弟终于没有能读完大学，家庭带给他的心灵创伤早已在他的心里悄悄滋长。他休学了。

有时候命运就是会和人开玩笑，当你越想逃开的时候就越是逃不掉。原以为再也不会回家的我，大学毕业后又回到了家里，弟弟住在医院里，我每天奔波在去医院的路上，住院并不是因为医院能治好弟弟的病，只是因为弟弟不愿回家。为了给弟弟一个家，我别无选择地走进了婚姻。

两年后，母亲带弟弟去北方治病，弟弟乘母亲夜里熟睡，悄然出走，至今杳无音信……

写下以上的文字是多么残忍！当我打开尘封已久的记忆，我的泪水也在狂奔不已，过去的岁月里，有无数个夜晚我都是这样哭得肝肠寸断，伤了自己的身体，为自己，更为弟弟，我的心里充满了对父亲的恨。然而今天我还是要写下它，为的是昨晚父亲的一点儿让我感动的记忆，更为这一年和父亲平安相处的日子。

生下女儿后，我又一次回到家里住。开始我还担心父亲的性格会对女儿造成不良影响，就像当年对我和弟弟。然而我的担心似乎有点儿多余。在家里，父亲是最疼女儿的，他给女儿买玩具，教她说话、走路，教她看图、识字，他以最大的耐心陪女儿玩耍，他似乎比我和母亲更懂得不要伤害女儿。女儿白天在一个婆婆家带，有一次，女儿走的时候不太舒服，频频回过头来要家里人抱，女儿走后，父亲久久不能忘记女儿的眼光，从不愿去别人家的父亲，那天问我要了婆婆家的地址，不顾自己的腿疼，去看了女儿，当母亲知道后，她简直不能相信父亲是去看了女儿。从父亲对女儿的疼爱中，我看到了父亲的心是那么慈，那么柔软。家里出现了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笑声，父亲的脸上不再象以前那样总是阴暗的，只要有女儿在，父亲总是笑逐颜开。从来到贵州和父亲在一起生活后，十几年了，只有这一年是我在家住得最长的一次，只有这一年我才体验到这个家象个家了。